「是報應吧!報應我當年在學校沒有很認真念書。」在爽朗且極具感染力的笑聲中,慈濟大學醫學系主任陳新源拋出一個非常不按牌理出牌的開場白,訪談隨即在不斷的驚訝與談笑聲中進行。我們彷彿看見一段紀錄影片:當年一個游於藝的青少年如何一路走來,曲線前行,蛻變成熟,此刻心中掛念的無非是,疫情中醫學生的課程如何安排?醫院的實習醫學生如何安置……。
「在北醫,沒認真讀書還真是不爭的事實」,陳新源說他人在學校,至於上不上課,那就不一定了。不在教室,當年他能去的地方可多了,踢足球和打籃球外,他還參加了熱門音樂社和國術社,更當過國術社的社長,同寢室的僑生看他筋骨軟Q,就拉他進舞蹈社,不記得是大三還是大四的寒假,他幾乎天天騎摩托車從三張犁飆到遠在天母的台北藝苑芭蕾舞團練舞。
「真的假的!你跳過芭蕾舞?」每次有人瞪大眼睛問起時,陳新源總是笑得特別燦爛。他一再強調,雖是業餘舞團,團員可都是一時之選,比如創立光環舞團的劉紹爐,就是當年一起揮汗練舞的團員之一,還不時鼓勵他參加正式演出,所以大四下學期期末考期間,他坐在國父紀念館的觀眾席休息等待彩排演出時,心中想的卻是「明天考……」。那一學期,他只有一科70分以上。【左圖:慈濟大學醫學系系主任陳新源教授】
但成為芭蕾舞者的這個夢想終究沒能實現,「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舞動著不同的語言、人生與價值觀。」選擇離開,是魚與熊掌,也因此種下大五那年創設了北醫現代舞社的因緣。「舞蹈是另一種與人溝通的方式,總想讓更多人有機會接觸。」回想起30多年前那段曾經年少輕狂的過往,他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左圖:大四時在國父紀念館登臺,參與大專舞展彩排】【右圖:與學長、學弟組成的「水果沙拉合唱團」,在校園內演出】
陳新源就是這麼一個處處充滿驚奇的人,即使在進入北醫就讀之前,他也有一段非主流的求學經歷。「我是偽僑生」,他說,在基隆港出生的他,隨著父親職場的轉換,去到香港讀中學,從粵語完全不懂、英文很菜、對著像無字天書的課本掉淚,一直到游刃有餘,開始打籃球擔任校隊最矮前鋒,還打進總決賽……。不同於本地學生的求學經歷,對於他能朗朗於多種語言,能不拘於考試分數之高低,也就不難理解了。
北醫畢業,進入外科住院醫師學習的階段,雖然當時的北醫附設醫院只是一般綜合醫院,但陸續有幾位傑出校友願意回來貢獻心力建設北醫,如陳守誠教授、吳志雄教授、謝銘勳教授,陳正冠老師等。
當時的北醫外科也都還沒有分科,但就像是一個大家庭,在這些典範老師的教導下,和師兄弟一起快樂學習,是一種幸福。第三年住院醫師結束後,在邱文達教授的引領下進入神經外科,則是陳新源人生中另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還記得當時邱文達老師剛從美國匹茲堡大學取得博士學位回來,接下施純仁署長的棒子在臺北東區的中心診所看診,詢問我們北醫外科的師兄弟有沒有想走神經外科這條路,師兄們都沒意願,即將結束第三年住院醫師訓練,正徬徨著要做什麼次專科的我,如獲至寶……」他說。從此成了邱教授的頭號入門弟子。
「一星期後,老師就幫我寫好申請到其他醫院接受專科醫師訓練的簽呈,老師還問:『你看這樣寫好不好?』」陳新源感動地說。原來,當年北醫並不是神經外科的訓練中心,因此到淡水馬偕神經外科受訓,接受林烈生老師的指導,直到兩年後北醫取得訓練資格為止。
取得外科專科醫師後的三年裡,老師到哪裡看診開刀,他這個學生就跟到哪裡,從北醫、中心診所、宏恩醫院等,他全都跑遍了,很不容易,但也很難得。他從老師身上學到的除了臨床知識與技術外,還有老師的言教方法和待人處事。而這也成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光。
他常笑說,在旁邊跟久了,連老師的站姿、講話語氣及神韻,都十分相像,甚至有病人在邱教授查房時跟他說:「你兒子剛剛來過……」搞得老師一頭霧水。
在他眼中,老師不拘小節,視野寬廣,有著熱情與圓融的個性,更是個引領潮流的人,不論在生活上,或是在醫院管理和教育上,都能洞燭機先,比如在萬芳醫院大力推動的問題導向學習(PBL)及實證醫學(EBM),在當年都是引領潮流的全新觀念,即便到了今天,還是醫學教育主流。在老師的鼓勵下,陳新源臨床服務之餘,回母校北醫拿到醫學研究所碩士學位,也取得部定講師資格。升上神經外科主治醫師那年,他轉往花蓮慈濟醫院發展,而那次人生的轉折,多少和結婚生子有關。
陳新源說,跟在老師身邊,工作雖然辛苦,但是充實也快樂。只是,不會說不的個性,讓他在家庭與事業的兩難中做了不得不的抉擇。最終他還是抱著逃兵的心情到了花蓮。他說:「在老師身旁學習的三年期間,是我一生中最忙碌、但也是收穫最多的,非常感恩那三年。」
1997年神經外科界面臨一個很大的轉折,因為這一年在邱文達教授的推動下,通過了騎機車戴安全帽的立法,雖然這項公共政策能挽救無數年輕人的性命,但對神經外科界也帶來一定的衝擊──因頭部外傷住院開顱的手術減少了將近四成。「在救命之餘,如何去改善病人的生活品質,應該也是神經外科醫生該做的吧!」陳新源思考著。
此時於大山大海的花蓮,重新建立工作生活步調的陳新源,開始關注疼痛治療、脊椎病變、腦血管疾病及腦瘤手術,同時對蒼白球燒灼術來治療巴金森病的功能神經外科手術起了極大興趣。因此,在有機會短暫到美國學習相關知識後,在1998年開啟人生的另外一個轉折點──在神經內科曹汶龍主任的指導下開立了巴金森特別門診,那一年累積下來的初診病人超過100位,也成為他日後在治療與研究動作障礙疾病上重要的基礎。
2002年則在當時花蓮慈濟林欣榮院長的支持下成立巴金森中心,從此將一般神經外科手術逐漸交給年輕的醫師,自己則專注在功能性神經外科的臨床治療與研究上,此後幾年,除了逐漸揚名於國內外功能神經學領域外,其累積的論文著作,也讓陳新源一路從講師、副教授升任教授。「考了兩年博士班都候補第一,乾脆立志當老師好了。」他笑著說。也因致力於深腦刺激術(Deep Brain Stimulation,簡稱DBS)的臨床服務與研究,巴金森中心也獲得6次SNQ國家品質獎。他笑說:「就盡本分,不夠好,沒能得個金銀銅的。」【右圖:2018年曾應邀至大陸演講,主題為「神經調控與神經退化與迴路異常疾病之應用」】
不過,讓陳新源覺得對病人真正有貢獻的是,「要讓醫療照顧能從診間延伸到家裡,這樣才有可能更全面提升病人的生活品質。」陳新源於2007年創立「台灣鬱金香動作障礙關懷協會」,結合醫護、巴友、家屬與志工,每年辦理講座、旅遊、音樂會、巴友研討會,甚至路跑活動。在全臺北中南東,除了實體區域活動外,也建立各區社群網路群組。協會明年即將邁入第15年了,「建立一個巴友能夠互相交流關注、互相加油打氣的平臺,是我們對巴金森病友的祝福與回饋。」陳新源如是說。
2020年陳新源獲推薦經遴選擔任慈濟大學醫學系主任,執刀的手同時還要執起筆來,這轉變不謂不大,戰戰兢兢全心全力是他目前心情的寫照,「就說是報應嘛!」當年的他邊讀書邊玩樂,即使後來對兒子們的學校課業也未如此關注過。
觀察目前的醫學教育,陳新源說:「醫學教育在過去10年間,有相當大的改變,包括從7年制改為6年制、入學方式變得多元等,上課方式也由大班制轉變成小班制互動式教學,包括問題導向學習、實證醫學或三理合併(生理、藥理和病理)的模組課程,讓同學們經由主動、互動、反思與辯證來達到學習的目的。然而,萬變不離其宗,能變、該變的可以是方法、工具與環境,不會變也不能變的是內涵與本質,教育的目的是要把不會的教會、不懂的搞懂,最高深的也應該是最平凡的。」
他進一步解釋:「學問深時意氣平,要與時俱進,但不用花俏,如同北醫母校的校訓『誠、樸』,誠是誠心正意,『樸』呢?莊子說:『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這個樸實無華的本質才是最重要的。『治大國如烹小鮮』翻來覆去,只會把食物弄得支離破碎,不論教學或舉才制度都一樣。」
「北醫校歌中有這麼一句『學好做人方做醫……』,慈濟大學的校訓『慈、悲、喜、捨』,在取得知識與技能的同時,如何成為與人為善的善人與能付出良能的醫者,應該是醫學教育更大的使命。」陳新源語重心長地說道。
針對目前COVID-19肺炎疫情的影響,帶給大家相當大的震撼與反思。陳新源表示,現今教學的方法與時俱進,結合視訊與互動式虛擬實境的課程等,但這些也僅能輔助教學,無法取代實體課程。對實習醫學生而言,這是最壞的時代,但也有著最好的學習機會,讓我們有機會去經歷這些無法想像的苦難,「難道叫醫學生安全的待在家中,就是盡醫學教育的責任與目的嗎?」
半輩子待在後山,放眼臺灣競爭激烈的醫學教育,陳新源有很深的感觸,也有不一樣的思維。以都市生活的便利和舒適性來說,他認為東部在地理上確有先天劣勢,但就學習而言,只要教學師資和學習內容一樣好,甚至更好,那麼地理上的劣勢,也許就成了能心無旁騖、專心致志的優勢。
在花蓮,陳新源認為慈濟大學的優勢,在於具有人文素養教育及專業課程「無語良師」解剖課程與臨床大體摸擬手術,加上系統性模組課程,以及結合問題導向學習及標準化病人的臨床技能課程等。同時,慈濟四大志業體又提供豐沛的資源,如慈善志業的腳印遍及90餘國,醫療志業也積極跟著慈善走,這些都為慈濟大學畢業生提供多元就業的可能,這些有形無形的條件,不僅不輸其他醫學院校,甚至有以過之。
從這個角度出發,他認為東部雖遠,卻有臺灣西部沒有的山、海、人文和湛藍天空,若能加以耕耘,必能吸引更多一流人才的投入,教出具有理想性及競爭力的學生,帶動良性循環,一起將慈濟打造成眾所矚目的一流學府。(文/節錄自《北醫人》NO.18封面專題)【下圖:2020年醫學系聯歡大合影】